那一瞬間，她的臉上血色盡褪，蒼白得可怕。她的腳步沒有停，一直追尋著記憶中模糊的方向。

甚至聽見馮昭匆匆出門，在她身後喚她的名字，也無暇顧及。

蘇藥說過，義正盟內部動亂，唯一可靠的消息是——焦長老和師長老的失蹤。

甚至極有可能已經死亡。

而那失蹤和判定死亡的時間，又巧合地，在她當初剛到順城前後。

如果……被煉魂丹影響的不止是一般獄卒看守呢？

如果……被影響的是義正盟的兩大長老呢？

那所謂的莫名失蹤是不是可以自圓其說了？

她恍然想到，當初在順城和花臣分手後，便是在這星羅河畔，初遇常廷深。

那時候他正在被兩個走屍攻擊。

那兩個走屍非常與眾不同，與至今為止遇到的走屍都要不同。

他們武功高強，招式連貫，明明已經開始腐爛，肉身卻依然強悍。

連常廷深也遠不是他們的對手。

若不是她當時偷襲得手，正面較量恐也難敵這樣的走屍。

後來雖然在同一個地方又遇到了十幾個走屍，但沒有任何一個如這第一個這般強悍的。

總之最後，她親手殺了一具走屍，另一具雖然跑了，最後應該也沒有逃脫常廷深的追捕。

她甚至懇求常廷深埋掉了那具她殺死的走屍。

她感知著周遭環境，試圖還原記憶中那個埋屍的地方，但畢竟那不算真正完全的記憶，而是靈魂感知的記憶，她如今魂力被封，又不能大面積地感知，只能順著感覺一寸一寸找尋。

終於，她敏銳的嗅覺率先嗅到了不尋常的腐臭氣息，配合魂力探查，很快找到了埋屍的大致方位。

來不及思考，她已經徒手開始刨泥土。

心中仍然懷著一絲僥幸……是任何人都好，任何人……只要不是……

“連枝，你在做什麽？！”

馮昭不知什麽時候跟在了她身後，看到如此場景失聲驚叫。

上前想要把連枝拉起來，卻被她一手推開。

“我要確認一下，必須確認一下……”她喃喃自語道。

“確認什麽？！這裏面有什麽？”

“屍體……走屍的……屍體。”

馮昭看得出，連枝已經完全陷入了動搖之中，眼神散亂無光，她一邊不管不顧地行動，手卻控制不住顫抖。

她的雙手漆黑，指甲裏全是泥土，泥土裏的蟲子在她手指上爬過，她也絲毫察覺不到。

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，但他知道自己阻止不了，這時候阻止她，只會讓她更加崩潰。

他飛快地離開，拼著傷口撕裂的危險動用輕功，找來了半把柄都掉了的鐵鏟，幫著連枝一起挖。

而當初埋屍不過草草，埋得並不深，所以很快，馮昭便探到了什麽東西。

他丟開鐵鏟，和連枝一起刨掉剩下的土，漸漸露出整個屍體的形貌。

腐臭的氣息撲面而來，馮昭忍不拿衣袖掩著鼻子。

“這屍體埋在這裏有多久了？這種埋法，早爛得看不清了吧？”

“走屍活動時腐爛得快，完全死後卻會固化，如僵屍一般，反而不易腐爛。”

“嗯？還有這種說法？我怎麽不知？”

“這是化惜夢研究得出的結論。”

馮昭默了默，道：“那這裏究竟埋的什麽樣的走屍？讓你這麽在意？”

“希望不是我想的那樣……”

然而越是懼怕，真相有時候就越是殘忍。

當屍體的面貌一點點呈現出來，當那人的穿戴映入眼簾，連馮昭都忍不住驚訝：“這是義正盟的人？”

連枝的心卻徹底涼了。

這不僅僅是義正盟的人，這服飾，是長老才能穿的樣式，且四大長老的衣服顏色也不同，這一件，是她曾熟悉的藏藍——焦長老時常穿的那一套衣服。

她顫巍巍地伸手撥去屍體臉上的泥土，反反覆覆睜大眼睛，反反覆覆確認，然而縱使那面孔已經完全腐爛變型，她依然能辨清那骨骼輪廓，清晰到無法欺騙自己。

“是焦長老……”

“什麽？！”

“焦長老也受了煉魂丹的影響，變成了走屍……”

“這……義正盟真是，太過了吧！”馮昭一時都無話可說，“然後呢？你怎麽會知道他的屍體被埋在這裏？”

“焦長老是朝廷安插在江湖的人……是我的聯系人。”連枝聲音都開始發顫，“是我殺了他。”

馮昭眼神微閃，退開幾步，看著那屍體，問道：“這話又是什麽意思？你殺了他？”

“當時我雙目失明，只感覺到走屍在攻擊常廷深……變成走屍以後的焦長老氣息變化太大了，我沒有認出來……常廷深說的沒錯，竟然真的是我，殺了焦長老……”

馮昭聽明白了，站在那裏看著舉足無措的女子，嘆了口氣：“連枝，你沒有殺焦長老，你只是殺了一具走屍。”

“不……走屍也是活著的。化惜夢曾說過，走屍並非全無意識，只是陷入了混亂而已……我，我……”

“可當時那樣的情況，就算你認出他來，又能如何選擇？不殺他嗎？那麽很可能受害的就是無辜的百姓了。”

“我可以帶他回寂月山莊……我可以和化惜夢一樣，尋找治療他的方法的……可是我殺了他。”

馮昭默然，他不知道這件事對連枝產生了多大的打擊，但是他註意到……她首先想去的，竟然是寂月山莊。

“連枝，你到底怎麽了？你不過是殺了一具走屍而已，若說走屍都是活生生的人，那麽我們這些對抗走屍，企圖消滅走屍的人，豈不都是罪人了？”

連枝也慢慢站起來，臉上閃過一抹痛色。

馮昭講的道理她都懂，但曾經教導過她，幫助過她，唯一知曉她的身份，保守她的秘密的人死在了她手裏，她卻至今才知道真相……這樣的事情，不是太荒唐了嗎？

若這件事不完全是她的錯？焦長老就該白白死去嗎？

沒有人應該為這件事負責嗎？

“焦長老不該死的……”她低聲道，“是我殺了他……但是，常廷深，義正盟……”

她咬牙切齒：“這些人更該死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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